罗睺丨冷凰月

                第五章 Blue Rain 蓝雨

    黄少天敲了敲门，看门没关就探了个脑袋进去。魏琛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黄少天录了偷袭者的那块记忆水晶，也不知道把那不长的一小段影像来回看了多久了。
    “兔崽子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要进来就进来。”魏琛抬头瞪了他一眼，明显的心情不好。
    黄少天啪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自己挺乖觉地贴墙站着，也不聒噪。
    其实他心里憋了一堆话就跟瀑布似的哗哗刷，为毛不去追那个穿的超没品位的毛贼啊为毛就这么回来了啊坐在蓝雨盯着记忆水晶看能看出花儿来还是能把那货看出来啊神座石咋办啊嘉世除了那个小斗神啥时候又冒出这么个人来了啊卧槽猥琐的一比啊快来个人管管啊那该死的武器是个啥玩意儿啊还变变变七十二变哪犯不犯规啊是北边儿新搞出来的什么机关武器吗看着也不像啊话说喻文州在外边儿呢是让不让他进来啊几个意思啊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吗魏老大你快说句话啊我还是个孩子闹不住哇——
    魏琛又放了一遍记忆水晶里的影像，扣着布满胡茬的下巴眉头要打起结来，最后抬头看了看黄少天，把那块记忆水晶朝他一扔：“拿去叫个人递给嘉世去。”
    “啊？”黄少天一愣，“嘉世？给嘉世干什么啊难不成他们吃进去的东西还能吐出来——诶诶诶等等，魏老大你的意思是那货不是嘉世的？那也不对啊给他们做什么，里面还有你呢，被认出来怎么办？”
    “认出来？你小子办事不牢靠被苏沐橙绊住，脸都给嘉世那个愣头青看见了，还有什么认出来不认出来的，就算他不认得，他身边的人也认得。”
    魏琛揉了揉脸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效果不佳，于是打开抽屉翻找烟草，黄少天就溜过近前来，特别孝顺地摊开纸三两下就干脆利落卷好一支烟，比魏琛自己卷的看起来顺眼多了。
    魏琛看了一眼他，接过烟。黄少天拉着椅子坐在他旁边儿，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天上的星辰。
    “魏老大你肯定知道什么是吧，告诉我嘛告诉我嘛，那人会是哪边儿的？皇风？也不像啊，皇风要有这种人能被打的这么没脾气？”
    “要问现在他这是干嘛呢可也不知道，但老夫认得他，”魏琛把黄少天卷好的烟又拆开，自己慢吞吞地又卷了一遍，照旧歪歪扭扭，“好多年以前的事儿了都，亏得你小子机灵给他录下了，不然就那么一照面儿我也想不起来。”
    他把烟塞进嘴里，点了火。微微泛蓝的烟雾腾起，又被他的话语吹散。
    “那时候咱们佣兵团还不叫蓝雨佣兵团，就那么点儿人，那是全凭老夫我牛逼才一路攒到现在这样的。反正当时我带着几个人去探一个传说中的宝藏，就遇到了他。”
    “那会儿那小子毛都没长齐，倒是厉害得很，老夫不怕他，可身边儿还有兄弟，总不能不管了，最后只好让他拿了东西走。那会儿没多想，回来才觉出不对，那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力量。后来打听了，他叫叶秋，那时候经常在皇风和霸图那一带活动，又多少撞上过几次，加上见过上一代斗神，我才敢肯定，那是斗神的力量。”
    “斗神？”黄少天终于忍不住插嘴了，“那他是嘉世的？可是嘉世怎么从来没提过？”
    “为什么？因为那时候除了斗神和黑法师，七神里剩下的代言人可都还活着呢，他们推个假的斗神出来，叫真的七神使者一眼就认出来了。”魏琛冷笑，“我是想不出他们怎么搞的，但当时的叶秋跟现在的孙翔一样，说是斗神也不对，但却已经不是凡人了。我记得到白法师之星也陨落之后就再就没听过他的消息，还以为他死了呢。”
    “嘉世这次搞出孙翔这么一出，我倒是又想起他来，本来是更肯定他已经死了，没想到转眼就碰上个活蹦乱跳的。”魏琛说着，又皱起了眉头，“这倒更奇怪了，他现在没有斗神的力量了，可那是什么？”
    魏琛下意识地揉了揉右边的锁骨，若有所思。
    黄少天压低了声音，也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记忆水晶：“没错，那是什么力量？孙翔对上我们两人联手也只有吃土的份儿，魏老大你……可不是一个冒牌的七神使者就能打败的——难道他现在成了真的——”
    “不，那既不是斗神，也不是七神里任何一个的力量。”魏琛打断了他，“七神回来了，但他谁都不是。”
    “老夫以黑法师的身份担保，他是个异类。”魏琛嘿嘿笑了一声，眉头深锁，眼中却透出浓郁的兴味。
    黄少天皱着脸把记忆水晶搓来搓去，过了一会儿又问：“那现在把这个给嘉世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清楚叶秋的底细，可嘉世知道，看他们怎么办。横竖神座石现在不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不背这个黑锅。我是不信叶秋现在还为嘉世办事，这明显是黑吃黑的节奏，让嘉世头疼去，看他们养出个什么东西来。”
    “那神座石我们不要啦？”黄少天蹦了起来，“我们这一趟算白做工？还凭空让那叶秋揍了一顿？这不能够吧，别说是神座石，蓝雨难道就让人家从手里捞东西？那小子嚣张得很啊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找出来来回揍他个十遍八遍的差不多……”
    “那你去追呗，”魏琛漫不经心，“追不着叶秋，我们追嘉世，他们才是最着急的，鼻子肯定竖的比狗都灵。”
    “追嘉世？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就喜欢这个，看我给他们捣捣乱！”黄少天立刻开心了，然后又迅速趴到了桌子上，“……可魏老大你这是不去了？我一个人行不行啊，叶秋那小子那么厉害……我没怕他啊！可是要从他手里抢东西，除非我真剑圣附体……”
    魏琛看着他，好像想说些什么，但顿了一会儿，只是道：“你跟喻文州去。”
    “啊？”黄少天一瞬间好像有点心虚，转了转眼睛，小心地问，“魏老大你这是……要支开他？”
    “你说呢？”魏琛白了他一眼，没正面回答，“反正本来就是他们要的东西，让他自己盯着去，省的到头来又怨到咱们身上。”
    魏琛作为团长，一再扔下佣兵团出去跑自然是诸多不便的，留守也顺理成章，可要喻文州替自己去就明显存着意图了，黄少天当然没那么天真，想到这一重就耷拉下了眉毛：“那我是不是要防着他点儿？就两个人的话好像有点难啊，还是要甩开他？既然要让他盯着神座石那当然是不行了，要一起行动吧。诶呀一起行动……说是这么说吧，离得近了总归不好做什么手脚，先别说做手脚了……诶魏老大，术士有没有读心术什么的啊，我老觉得在他面前我瞒不住事儿……”
    “废话，别说你玩心眼儿根本斗不过人家了，我看你简直是上赶着跟人家掏心掏肺呢。”魏琛一瞪眼，又气又无奈地呼噜了一把黄少天毛茸茸的脑袋，“你别把你魏老大卖了就谢天谢地。不是说了吗，神座石是他要的，那让他自己琢磨去，收编的事儿还没真定下个寅卯来呢，凭什么全让我们团出力给他们打下手？也没什么可瞒着他的，他要是能把神座石抢回来那算他本事。”
    爷俩窝在屋子里又来回闲磕了一会儿牙，魏琛脸上显出些疲惫来，又叮嘱黄少天把记忆水晶送走，推门出去。
    外面不远处一圈子佣兵围在那里闲聊，有两个正面对着团长办公室的看到了魏琛和黄少天，连忙打招呼。魏琛也就点了点头，看了眼站在人群中看起来仿佛格格不入然而又有些怪异和谐的清瘦青年，没说什么就越过他们自回去休息。
    黄少天也看了那个穿着黑袍的青年一眼，正对上对方看过来的目光，含糊地笑了笑，快步追上魏琛。
    “当初刚来咱们驻地的时候可没一个人待见他，看看现在这热乎劲，这些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们，”魏琛走远了才开始冷哼，看起来有些不是滋味儿，“姓喻的手段可不一般，说不得老夫这点儿家业就担待在这儿了。”
    黄少天眼神飘浮，不敢接话。要数这“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他可算是头一份了。喻文州刚来的时候他是意见最大的一个，结果没几天就被人家把毛捋顺了，现在团里下面的人跟喻文州慢慢亲近起来那真说不准是有多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魏琛不明着责怪他，他自己想起来也觉得惭愧的很，偏偏就是没法。
    “行了你去吧。其他我也不跟你多说了，你自己长着点心眼儿，神座石跟咱们没多大干系，你多惦记惦记那些围着它转的人。”魏琛当然知道他想什么，没好气地挥挥手。
    “那魏老大你好好休息！”黄少天松一口气，看起来立刻精神不少，转身就溜。
    
    喻文州远远看见他过来，转头跟身边的佣兵说了两句，就笑眯眯地挥着手离开了那一小撮人，迎着黄少天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一脸劫后余生的。”喻文州伸手摸了一下黄少天额前微微汗湿的刘海，苍白的手指比别人都要凉，碰在黄少天发烫的额头上感觉分外鲜明。
    黄少天苦着脸吐舌头：“被魏老大骂啦，说我不成器呢。俗话说养儿防老啊你说魏老大年纪也不小了捡着我当亲儿子使唤呢还不带饶的，这一趟要给办砸了不知道又要说我什么呢，诶你说长心眼儿多累人啊一个人统共那么大点儿的心左一个眼儿右一个眼儿可不都是窟窿了么，魏老大说的好了你们玩战术的心都脏，那就得咕嘟咕嘟往外冒黑水儿——嘿！要我说就是一力破十巧，管他什么故弄玄虚的，都得手底下见真章，叶秋小贼别跑看我剑影步一剑两剑三剑剑剑剑剑剑剑——”
    喻文州看他越说越没影，也不打断，一直拢着手含笑听着，听到这儿才有些愕然地问：“叶秋？”
    黄少天已经对着空气比划起来窜出两三步去，闻言一僵，挠着后脑勺回头嘿嘿笑：“还没说正事儿，皇风的神座石被人劫走那事儿吧，魏老大的意思是我跟你再去追，放消息给嘉世然后盯他们，嘉世肯定比我们急。说实话我觉着咱们只要不让那东西落到嘉世手里，至于是不是我们拿着，也没多大关碍。”
    喻文州没立刻说什么,依旧拢着手神情淡淡的，只是垂下眼，盯着脚下的路面看。
    黄少天又自顾自说了一会儿。开始说的也还挺高兴，他向来这样，有没有人听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自己就能制造堪比十来个人相谈甚欢的局面。但半晌身边的人都没再插一句话，他终于停下来，有些低落。
    “你跟他们倒是有话说，怎么我说这么多都换不上你一句呢。”他嘟嘟囔囔，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偏偏就不愿意对着这个人是自说自话。
    喻文州明显一直在半走神状态，听到这句抬起头微微一笑，却接话接得天衣无缝：“黄少喜欢说，我便听着了。”
    “之前不是还叫少天的吗，怎么又改回来了？”黄少天却更加不高兴了，看着喻文州那张温和的笑脸憋了一肚子闲气又不知道该朝哪儿发，“我看你就是不愿意跟我说话，嫌我烦不想理我了，反正我就是话多。”
    喻文州伸手轻轻搭在他胳膊上，颇有安抚之意：“少天说话我当然不会嫌烦，一来看你说的高兴，二来……”
    两人已经渐渐离开了驻地里的大路，沿着一排载得郁郁葱葱的树走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来，照在黄少天金色的头发上渲染出一圈圈耀眼的光晕，而落在喻文州黑袍上却仿佛将这个身形偏瘦的青年切割成了无数碎片。
    喻文州看着自己放在黄少天胳膊上的手，食指上蓝宝石的戒指闪动光芒，时时提醒着他王族的身份和义务。
    “二来……想来我还是少说些话的好，我说了，少天听了，又算是什么呢，魏团长必然是不高兴的。”
    黄少天的脚步立刻就是一顿。
    喻文州等着他说话，事实上年轻的术士可以料到对方大概会有多生气，然而半晌，黄少天竟也没有出声，也没有甩开他的手。喻文州暗自叹了口气，轻轻拉了一下他，自己先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看着黄少天绷着嘴角也坐到身边，才缓缓开口：“既然少天想听我说，那我也就干脆都说出来。魏团长不喜欢我是当然的，这根本没法协调，我能跟所有人一一阐述收编的好处，却独独没法跟魏团长和你这么说，说到底这是魏团长的东西，从别人口袋里拿东西只有惹人讨厌——而这佣兵团原本会在将来属于你。”
    “魏老大没那么说过。”黄少天嘟囔了一句，却没能打断喻文州。
    “要你们接受收编，就是用全佣兵团的人架着你们让出自己的权利。我这是明抢，却还要你们担着情义应承，就算此事不成，团里也要多少离了心，魏团长没直接弄死我算是厚道的——其实也不过是弄死我也没用罢了，要这佣兵团的不是我，是蓝雨。”
    黄少天烦躁地提高了声音：“我知道！我又不傻！我都——我都知道！”他忍住了没说脏话，动了动嘴唇，偏过头去。
    喻文州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摸了摸黄少天的后脑勺，金色的细碎发丝落在他指间。
    “我是魏老大捡回来的，佣兵团就是我的家，什么狗屁王族都跟我没关系，蓝雨是我们团的名字，其他再没有任何意义！”黄少天不肯回头，肩膀起伏着，克制着怒气，“好端端的突然收编？哪有什么好事，嘉世抢了肥肉，蓝雨也坐不住，这是要把我们拉出来溜呢！”
    “可是大家怎么想我还能拦着么。佣兵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信的就是富贵险中求，怕上战场还当什么佣兵？吃官粮总是多一重保障，也有的是人愿意多为老婆孩子考虑着，也有人觉得当个名正言顺的大将军更风光。这些也都是兄弟啊，又不是被你骗了，魏老大又能怎么样，就像你说的，他还能耽误大家更进一步吗，说到底他也是不如国王的。”
    “……少天是聪明人，你都知道的。”喻文州冰凉的指尖还搭在他后脑勺上，声音温温的听不出喜怒。
    黄少天想大喊大叫，但最后只是捶了一拳树干，树叶簌簌而下，一时如同落花。
    喻文州的指尖落到黄少天泛红的指节上，轻轻按住。
    “要是……”黄少天闷闷地开口，“要是你没办成这事儿，回去会怎么样？”
    “怎么样？”喻文州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一声，目光落在自己的戒指上，“谁知道，也许什么事情都没有，也许就死无葬身之地。”
    黄少天沉默几秒，突然站起身来：“先说近的吧，反正那神座石也是你们指明要的，咱们去抢回来，谁还能怪你不该去不成？”
    喻文州整个人都落在他的阴影里，仰着头看他，欲言又止，半晌才站起来，摘掉黄少天肩膀上一片落叶，淡淡地笑了笑：“是，我们去抢回来就是了。”